月初,由绿党人贝尔伯克(Annalena Baerbock)领导的德国外交部公布了一份80页的女性主义外交政策指导方针(以下称“指导方针”),这其实并不出乎人的意料,“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已经出现在2021年底的三党联盟协议里。
贝尔伯克想用她的女性主义外交,在男性权力世界中辟出一条坦途来,这和首次宣布推行女性主义外交时的瑞典还不太一样。2014年,当时的瑞典外交部长瓦尔斯特伦宣布,瑞典将成为世界第一个推行女性主义外交政策的国家。不过,“第一个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之前已经有了“第一个女性主义政府”。当时的瑞典首相洛夫文带着他的12位女性部长和11位男性部长在议会亮相时称,瑞典政府是女性主义政府,平等不是一个孤立的女性问题。从这个背景来看,瑞典外长所推行的女性主义外交政策更像是对瑞典首相的女性主义政府宣言的执行。
但贝尔伯克的女性主义外交却不同。2021年底的新政府联盟谈判中,三党在绿党的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主张上产生过如此大的分歧,以至于自民党坚持将 “Feminist Foreign Policy” 这个英语表述写进通篇为德文的协议里,该种执拗程度,令人费解。
2022年3月,就在俄乌战争爆发不久,在联邦议院一场关于设定1000亿欧元联邦国防军特别基金的讨论上,反对党基民盟主席梅尔茨喊话贝尔伯克,“于我而言,你可以实行你的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女性主义发展援助政策,但不能用在在这个国防军的预算上。”意思是,你可以任性胡闹,但在“真正重要的问题”上,女性主义得靠边站。
贝尔伯克在回应时称,21世纪的安全政策需要女性主义视角,它不是可有可无的,而是顺应时代潮流的。贝尔伯克在指导方针的前言中写道,女性主义外交政策非常必要,因为在全世界范围内男女仍然不平等,因为女性在冲突中尤易受到伤害。同时她也指出,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不是为女性,而是为社会所有成员的外交政策。
三党联盟协议中将女性主义外交政策的侧重点放在权利、代表和资源上,该三个侧重点其实就是进口了瑞典外交部2018年发布的女性主义外交政策手册中的3R模式:Rights、Representation、Resources。简单地说,就是平等的权利、平等的参与、平等的资源。指导方针也重申了在外交事务上会将3R模式纳入考量范围。
这些方针体现在国际交往和德国外交部内部的工作方式上。对外政策上,指导方针的第一条是关于和平与安全政策,指导方针想将女性主义引入武器出口管制当中,即在做出武器出口的决定前,先审查该武器用于针对女性的暴力的风险。而在工作方式上,将对外交部任职人员进行“女性主义反射”培训,训练他们的女性意识和能力,还将任命一位女大使,专门负责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主流化的工作,贝尔伯克想打造一支有着女性意识和能力的队伍。另外,在管理层女性比例上,贝尔伯克也想改善目前外交大使中女性只占27%的局面。
总之,贝尔伯克想让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主流化,即在所有的外交政治交往场合和所有的外交工作范围内引入“女性主义反射”,让女性主义融入到所有的外交政治战略当中,尤其是重要的战略文件如国家安全战略、中国战略和气候外交战略。
队伍打造中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女性主义是否可以养成?指导方针所谈到的“女性主义反射”,大意是对事关性别平等的问题和事情做出及时的辨别和正确的反应。就好比你轻敲一下膝腱,小腿会做出条件发射。“女性主义反射”的提出遭受了一些嘲讽,有人称它就好比训犬学校,认为女性意识无法靠灌输而养成,只能来源于自身的探究和质疑。反对者认为训练女性主义反射缺乏可行性。
而贝尔伯克自身是否已经具备这样的反射能力,也受到反对党的质疑。就在去年伊朗发生抗议活动时,反对党认为,贝尔伯克在表明立场上过于迟疑。
指导方针强调,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并非魔法,能立马让安全威胁烟消云散,俄乌战争表明,人的生命也必须以军事手段来加以保护。因此,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并非和平主义的同义词。
将女性主义外交和和平主义做比较很有意思。在向乌克兰供应重型武器问题上,绿党人的支持声最大。供应重型武器,意味着和和平主义压根儿不沾边了,虽然绿党原本起步于反战。除了反战,两性平等也是绿党一贯的主张。以往,和平主义和女性主义互相搭档,而今,女性主义站在了供应重型武器的一边。
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中心发起人伦茨对指导方针予以了“里程碑式”的高度评价,同时她也认为,该方针力度不够,认为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同时也针对包括武器军备的暴力。而在俄乌局势下,在供应武器和为联邦国防军设立巨额特别基金于德国联邦政府举足轻重的情况下,她主张,在军事化、武器和升级国防军上,每投入一欧元,也应该通过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和女性主义发展合作政策,在人的生命安全上投入等值的资金。
女性主义外交到底会在两国关系中起到何种影响?2015年,时任瑞典外交部长的瓦尔斯特伦一度以沙特阿拉伯挑战者的姿态出现。事情的起因并非完全出于女权,而是人权。针对沙特阿拉伯对一位博主因触犯伊斯兰教而判处10年监禁和1000下鞭笞,瓦尔斯特伦抨击道,“必须抗议这种近似中世纪的方式。” 同时,瓦尔斯特伦还表态要捍卫旨在实现性别平等的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后来,瓦尔斯特伦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因沙特的阻挠自己在阿拉伯联盟会议上被禁言,她原本会在该会议上进行以民主、人权和女权为主题的发言。当时,瑞典国内在激烈讨论是否也与沙特阿拉伯续签即将到期的武器贸易协议。就在禁言公布的第二天,瑞典取消了与沙特的武器贸易协议。
2022年,瑞典新外交部长比尔斯特伦宣布结束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他在接受媒体采访时称,性别平等是瑞典和瑞典政府的基本价值观,我们之所以不继续女性主义外交政策,原因在于该标签遮蔽了这样一个事实:瑞典外交政策必须建立在瑞典价值与利益的基础之上。
这是女性主义外交政策的折戟吗?不完全是,至少挪威、德国、法国等国继承了它的衣钵。但是,
女性主义也好,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也好,都会面临这样一个质疑:为女性与为所有人是矛盾和相冲突的吗?为什么在有人权保护的情况下,将女性主义单独拎出来?显然,瑞典新外长的回答是,女性主义外交政策不值得单独拎出来。
而在接棒女性主义外交政策的德国,贝尔伯克无法完全代表以朔尔茨为首的三党联盟政府,在未来的具体的外交分歧或冲突中,德国会将女性主义视角作为优先考虑项,还是将它让位于“真正重要的问题”,不得而知,显然,贝尔伯克选择的不是一条轻松的路。
资料来源:FT